第三十二章 惊情

暴雨过后，夏日开始真正展现它的威力，烈阳当空，很快地蒸干了潮湿的地面，镇压着一切。夏日的午后，孤僻的野外，总是有一种带着吵闹的寂静。 明明不断地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蝉鸣嘶吼，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蛙声，不知何处传来的清脆鸟鸣，可是天地间，却不见有任何活物出现，举目四望，甚是孤独。 酷热携带着吃完午膳后的满足感，强烈地镇压着人的眼皮，虫鸣鸟叫并不会扰人清净，反而成为了天地间的催眠曲，再有清风妩媚，人便不觉沉沉睡去。 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凉风习习，是唯一能够抵御夏日入侵的场所。法章和成君趁着其他人正在午睡，便相约散步竹林中，缓缓踏过斑驳的竹影，轻声说着话。 “法安你的手好些了吗？” “区区皮外伤，早就无碍了。” “活该，谁让你与后胜一起胡闹。”成君假意责备地瞪他一眼，嘴角却是含笑。 法章挠挠头笑道：“我觉得他的建议很好啊，那些桑葚长在树上，不采着吃了岂不白费，我也想让你品尝一下，我与郎君去采正合适，总不能让成君你和百灵儿去爬那么高的树，嗯，堂叔也不行。” 夏天到了，法章木屋后的巨大桑树结满了熟透的桑葚，后胜早就垂涎，雨一停便拉着法章爬树采摘。不料后胜看着是个灵活少年，人却不太仔细，加之雨后树木滑腻，便在树上一脚踩空，幸亏法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才不至于摔下去，只是法章的手臂却被树枝划伤了。 后胜这两日不敢出现在二人面前，成君已骂过他好几次。 成君语气调皮地说道：“我看你们俩就是嘴馋。百灵儿也是，你送与我的那些大都被她吃了。” “娘子无虑，等傍晚我再给你采摘一些。” “不许再去了，”成君声音温柔，语气却很严厉，法章每次听成君如此说话，总是不忍违逆她， “法安，我有时候总在想，你的父亲母亲对你是怎样的，他们看到你如今的样子，看到你受伤，看到你挨饿受冻，是不是会心疼你。” 法章说道：“我的父亲母亲，在我的记忆里，对我都是很严厉的，嗯，母亲严厉，父亲倒谈不上严厉，只是，他陪我的时间很少，是否严厉，已都没有意义了。心疼。。呵呵，从小倒是有很多人关心我，但是我却没有感受过被人心疼的感觉。或许我不是那种会让人心疼的人吧。” 谁会去心疼一个一国君王的儿子，谁又有资格去心疼一个天生贵胄呢。法章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笑。 成君撅了下嘴巴，嘟囔道：“可是我有时候就觉得你很让人心疼。” 法章见她这副样子分外娇憨可爱，不由问道：“为什么？因为我如今窘迫吗？” 成君摇头说道：“不是的，你是个如山一般的男子，我从不认为你窘迫。只是，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我觉得你该有的都没有，觉得你很孤独，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平。 啊！我知道了，你的背后只有下山的路，而你却像是个不得不上山的人，独自面对一切，没有任何人依靠，就是这种感觉。” 法章痴痴地望着眼前为了寻找合适的说辞而皱眉深思的女人，洒脱地说道：“你说的对，娘子，我或许确实如你说的这般。可是你忘了你自己，是你喂饱我，温暖我，陪伴我，重视我，为我落泪，心疼我，上天对我很公平，它把你给了我，就当是给了我一切，我认为它的安排很好，我很感激它。” 成君楞楞地立在原地，她忽然有一种很想嫁给法章，与他白头偕老的冲动。仿佛不如此便会枉费上天给予他们的安排。 定了定神，低头看了眼不知何时被法章握住的手，叹息一声说道：“法安你知道吗，昨日阿爹的好友来访，说了些北方的消息，乐毅如今已攻破聊城，东渡汶水攻占了淳于，而后兵分两路，他自带大军向东进发，派手下大将苏畀向南往莒城来了，如此下去，恐怕真如胜弟所说，半年内会兵临城下，一年内。。。” 法章闻言紧了紧握成君的手，说道：“恐怕不用半年，莒城北方一马平川，无险无城。。不过你方才说乐毅往东去了？” “是啊。” 法章点点头道：“乐毅大意了。” 成君抬头望他：“什么？” 法章笑道：“若乐毅以雄狮搏兔之态直奔莒城，我等只能逃命他处再作计较。可是如今他分兵为之，我想燕军留下沿途各城守备，如今乐毅东路军恐怕只有五万人马，而南下大军最多不过三万，况苏畀又无乐毅之材，想攻下莒城，谈何容易。” “是啊，何况莒城有楚军守备，你这样一说，局势倒是没那么严重。”成君说道。 “楚军指望不上，燕人如虎，楚人未必不是豺狼。齐国如此萧瑟，我观楚军主帅却缩首城中，寸土未争，想必楚人早已于燕人暗中勾结，待燕人到来，届时淖齿定会开城投降。” 成君大惊：“确实如此，难怪乐毅如此安排，那莒城岂不危急！” 法章笑笑，牵着她向前走去， “淖齿倒行逆施，压迫臣民，死期不远矣！” 成君愕然看着他…… —— 日暮西山，一个人在昏暗的密林内疾步走着，脸色满是激动。 太子法章！竟然真的是太子法章！ 他奉命在此盯着，观察了几日，终于发现那个每日灌园的家丁颇像自己要找的人。 他忍不住又将画像从怀里拿出来看，没错，就是他！虽然容貌与画像有些许差别，但是他观察得很仔细，一定就是相国大人要找的流亡太子。 此刻他也顾不得在此等待上司与同伴的到来，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城内禀报相国。他一边幻想着相国得知后，必会大喜过望，自己即将加官进爵，一边又为那位叫陈石的百夫长感到可惜——功劳就在眼前，却堪堪错过，沦为劳役。 正如此想着，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平和淡然，对他来说却充满杀机。 “兄台在附近盘桓多日，为何此刻匆匆离去，不如留下，也好让在下好好招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