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年那人那些话

法章听闻后胜的话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地说道：“倒是有些大言炎炎的味道。后胜，你一路从临淄走来，感觉如何？” 后胜不明所以，回道：“自然是艰难险苦。” 法章道：“如你这般者有几人？” 后胜沉思了一下，仿佛不堪回忆，缓缓说道：“与我善者，寥寥无几，与我同者，甚乎众矣，与我惨者，历历而是。” 后胜极其聪明，瞬间明白了法章想说什么， “哼，你又要说什么儒家仁政！那日我回去想了很久，仍旧认为儒家之说不适于大争之世。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我不是好战之人，却也知不能不修兵事。” 法章说道：“我不是想跟你说儒家仁政，你说的对，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计。不过我作为你的师傅，希望你既然立志，当心怀天下，惠及众生，而不是只顾自身功名，这与诸子百家学说无关，在乎一心。” 后胜不解道：“当今诸国风云人物不都是如此，以一己之能，扶国辅君，这与众生何干？” 法章严厉地看他：“所以列国如此纷争不休，只源于君王臣子只顾争名夺利，不顾民生。自周郑交质以来，礼乐崩坏，五霸消长，七雄争立，诸子百家纷纷横世而立，搅动风云数百年，兴亡之事耀于青史。谁曾在意荒野枯骨，闺中哀鸣。诸国攻交频繁，兴也好，亡也好，最终还是削丁重赋，加难于民！岂非与建邦立国之意背道而驰？” “可，可是，世事变迁历来如此，这是自然之理！”后胜有点摄于法章此时的语气。 “历来如此？”法章不屑的笑笑，“远古之民，抱团而生，围栏而栖，以求安宁。古之圣王，治民以仁，唯恐有失，一朝不贤，臣谏民讽，社稷倾覆。昔日尧让舜而逐其子丹朱，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伊尹逐君，周封天下，均以牧民安民为重。后胜，君王掌天下利益尚且如此，我等为人，自当志在利天下而非利君王图功名。” 后胜心中不服，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怒道：“如你所说，如今齐国众多忠臣志士何必苦苦求存，田氏本是窃国之君！我等皆是窃国之臣，窃国之民，战乱源起，何利于天下，安敢以古之贤王作伐？” “后胜住口！”成君眼见弟弟神思慌乱，已开始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赶忙呵斥制止。 “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后胜不理姐姐，抬剑指向法章说道：“你所言皆是君王之道，安能谏我以为臣之志？” 法章听到后胜说的话后沉默了很久，抬头看了看成君，又将目光转向后胜，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所言不错，田氏代姜，确是逆乱，只是，知是则是，知非则非，往事已矣，是非功过你当自辨，不应桎梏往事。你伯父太史公曾对我说过，从恶者，其罪甚于始作者也，你若立志，当择其善者而从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后胜你聪慧非常，来日一朝崛起，当尽你所能为生民取一线生机，我希望你能以此为志，若为臣子，当为君王矫枉纠过，纵是身死，其道不消，君王正，则百姓安，不可在意身前身后功名，苟图周全。” 言语已有教训之意，后胜刚刚豪言壮语，意气腾升，怎堪忍受如此打击，便冷哼一声，扭头就走。成君连忙示意百灵儿追上去照看。 后胜离开后，成君走上前来，脸色不豫，对法章说道：“法安，你对后胜或是过于严厉了，我觉得他的志向很好，你所言虽然有理，但当今之势，不可能实现的，你莫要难为他。” 法章闭上眼睛，心绪难宁，难以想象，自己作为一国太子，竟说出那样一番话。若是没有国破流亡这一遭，他永远无法了解上位者的征伐，对于民间是多么大的灾难，上位者的意志，对于芸芸众生会有多么大的影响。 后胜与他一样，生来就是贵族，贵族从来不将自己看作是与庶民同样的人，从来不觉自己的功业该与庶民有何勾连，民心大势，不过是上位者必要的武器。 法章觉得他该告诉这位聪慧的年轻人这个道理，民不聊生，其亡也忽焉，不是他偏袒儒家，不过是碰巧儒家懂得这个道理，那份仁义和恻隐之心，是众人之所欲，所欲既所趋，得道者多助，多助者无所敌，如此而已。 成君见他闭目沉思，也不回她的话，想起今日三番两次被这两个男人忽视，心中顿觉委屈。又见法章如此神情，以为这个男子不屑与她一个女子争辩，心高气傲的成君悲愤难当，丢下竹简便转身要走。不料却被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法章一把抓住。 “松手！”成君清冷的声音传来。 法章不明白成君怎么突然生气了，莫非自己真的对后胜过于严厉，惹得姐姐维护，当下说道：“娘子，我。。” “哼！”成君不等他说完，用力挣开他的手，匆匆离去。 法章见天色已晚，也不好纠缠，只能看着她离去，心想来日再跟成君解释，再不防就认个错。摇摇头，端起竹片送给堂叔。 “看来我不是个好师傅。。。” ——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两声惨叫，乌雀惊飞。王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如今就在眼前，惊的是这位传闻中的流亡太子竟然武艺高强，方才从背后偷袭，一个照面就杀了自己的两名手下，下手果断狠决，不是易与之辈。 自那日法章遇见查寻自己的人，从他口中得知这些人的接头时间和地点，便每晚等在这密林中，果然，在第五日的晚上，他见到了这几人。 来人只有三个，在黑暗中小心地走着，法章悄悄跟在后面，趁三人放松警惕之时，突然窜出，挺剑直刺。 为首之人颇为机敏，抬起剑挡了一击，法章一击不中也不管他，旋身横劈向旁边还未反应过来的另一人，那人听到声音，刚刚回头便被剑刃划开脖颈。再挑开为首之人击来的剑鞘，一切发生地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拔剑，法章错身而过，将剑插入另一人的胸膛。 两人缓缓倒下，法章挥了挥剑刃上的血迹，平静地看着仅剩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