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龟玉毁于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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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第二个坏消息,则与东江镇有关。 平辽总兵官毛文龙,又上疏了。 紧随着不平五事疏后不久,他又追加了一封讨饷的奏疏。 奏疏里说,东江镇如今拖欠兵饷已达五六十万两之巨,将士困苦,军心不稳,急需朝廷拨付。 户部与内阁的批复意见也很快,言辞间满是无奈:东江镇军饷原定额为每年五十七万两,后已增至一百万两,国家财政实在无力全额接济。建议朝廷下旨,号召辽东商贾输银助饷,所捐钱粮,可准抵积欠朝廷的商税。 这严格来说不算坏消息,欠饷而已嘛。 对现在还背着九边近千万债务的他,五十万不过洒洒水而已,实在不行他内帑还有一百三十万两,也可以顶一顶。 真正的坏消息,其实来自他彻夜奋战后的结果。 辽西、旅顺、登莱、天津之事,他算是大概明白了。 但唯独东江之事…… 他看不明白。 朱由检修长的手指,在堆积如山的奏疏间缓缓划过。 最终拈起几份来自东江的塘报。 荒谬。 太荒谬了。 奏报上,赫然是连篇累牍的“大捷”。 东江屡次上报大捷,其中多有斩获。 他让司礼监统计盘算了一下,仅就已找到的塘报之中,东江镇塘报上斩获的后金官兵,便已不下六万六千之数。 这还不算那些语焉不详的“斩获无算”。 后金总共才多少丁口? 照这么个杀法,黄台吉恐怕早已是孤家寡人,辽东也该传檄而定了。 其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当属天启三年八月的那份“满浦、昌城之捷”。 朱由检至今记得,当他从故纸堆里翻出这份奏疏时,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精彩。 “职用兵不满一千,贼死两万余,马死三万余。” 他理解毛文龙的处境,也理解东江镇的难处。 没钱没粮,就练不出强军,就拿不到战功,于是就没钱没粮。 要跳出这个死循环,先编造战绩是最好的办法。 否则,偏居海外,孤悬一隅,若不上报些骇人听闻的“大捷”,又如何能从朝廷手中抠出真金白银的粮饷? 可理解归理解,这般视君父为无知的做法,这般将国事当儿戏的态度,实在让他心寒。 军国大事,岂能建立在谎言之上? 其次,是兵额不明。 东江镇的兵额一直起伏不定,一时说是十万,一时又成了十五万,过阵子又定为两万七千。 奉旨点阅人数的文官们,每次要做校阅,都恰好碰上奴情有警,不得不草草结束。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究竟是点不出来,还是有人不愿意点校出来? 朱由检非常理解吃空饷是明末军头的正常习俗,但你总不能连额兵都瞎报吧? 除此以外,还有南兵冒饷、召商弊端、东江走私等一系列若有似无的问题。 而真正让朱由检感到深深寒意的,是关于年初后金那场“征朝之役”的奏报。 他的记忆绝不会出错。 黄台吉亲征,朝鲜被迫降金,东江镇在铁山、皮岛等地亦是损失惨重。 黄台吉正是凭借此战一举扭转后金缺粮危机,并大大提升了自己的威望,这才有天启七年四月攻宁锦一事。 这绝对是改变辽东乃至整个天下格局的一战! 然而,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怎样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将三份相关的奏疏并排铺开,仿佛在审视三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第一份,是毛文龙的亲笔奏疏,字迹龙飞凤舞,豪情干云:“……奴贼坐困多日,不能前犯,狼狈而归……” 第二份,是兵科抄录的捷报,辞藻华丽,极尽吹捧:“……奴以十万之众,蹂躏东江,毛文龙乃能于狂烽正炽之际,奋敌忾迅扫之威,奴酋死伤甚重……” 第三份,依旧是毛文龙所上,言辞凿凿:“……丽官丽人招奴害职,职坚守不拔,所伤不满千人,斩获无算……” 朱由检伸出手指,依次点过这三份奏疏。 指尖冰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奏报里,后金仿佛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狼狈逃窜。 可若是大败,为何战败国后金反而迫使朝鲜结下了“兄弟之盟”? 谎言! 通篇的谎言! 朱由检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毛文龙那张变幻不定的脸。 时而是奏报里那个忠勇无双、屡败强敌的大明战神。 时而又是催饷时那个愤懑不平、哭穷叫苦的边镇穷将。 朱由检将奏疏轻轻放下,心中抑郁难言。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或者说,这两个,都不是真正的你。 真正的你,究竟视着大明天下为何物?! 你真的还是那个只身辟海,矢志不渝的义气之士毛文龙吗? 东江催饷,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不值得他动气。 他之所以愤懑,是因为这位毛大将军此刻的形状,与他后世所知的那个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他本来带着后世的记忆,是打算重用、大用东江的,可现在这叫他如何敢用? 一个军事团体,从主帅到文书,奏报之中竟无一句真话。 那么千里之外的君王,又要依靠什么来施行赏罚,制定国策? 难道,就只凭他口中的那一颗“赤胆忠心”吗? 这样一个军功、兵额不明的军事集团,究竟是大明的东江,还是毛文龙的东江?! …… 除了这两个坏消息,朱由检在浩如烟海的奏疏中,还发现了其他一些不太忙的细节。 一份来自辽东督师王之臣的奏报,时间是八月十五,这是他登基前的上奏了,所以他之前根本不知情。 奏报中说:因辽东连日大雨,锦州城池多处被雨水泡坏,城墙有坍塌之险,守军不得不暂时后撤,移驻到稍远些的杏山。 得,后世围绕着守不守锦州,吵成了一团。 现在不用吵了,天启七年八月,大明暂时失去了锦州。 至于为什么失去,去问问筑城的工匠和民夫,他们真正到手的材料和粮饷究竟有多少吧。 另一份,则是前任蓟辽督师阎鸣泰,在天启六年五月所上的一道《议东江移镇疏》。 里面的几句话,让朱由检看得饶有兴趣。 “……大明开国以来,不知经历凡几大战,何尝有如辽东一事,糜费至此,迁延日久?” “……其病根正在于,如今有欲杀奴之人,亦有不欲杀奴之人。” “……欲杀奴者,唯恐后金不灭;不欲杀奴者,反恐后金速亡。” “……自东江开镇,奴酋之火器、大炮,愈发精良,与我相若。其火药、铁料之来源,不知其所自来也……”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东江走私。 朱由检对此,不置可否。 东江有没有走私?必然是有的。 哪怕毛文龙没有主动走私,他也绝对按不住他手下之人。 后金国中疲敝,一石粮可值银百两,一匹蟒缎可值银一百五十两。 这般泼天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践踏一切法度。 毛文龙或许没有主动为之,但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他又如何能一一按住? 但问题是,仅仅是东江在走私吗? 那隔江相望的朝鲜呢?与后金犬牙交错的辽西边军呢?还有那游弋在海上的登莱水师呢? 恐怕,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朱由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轮航向何方。 但直到此刻,当无数真假难辨的奏报、贪婪无度的索求、粉饰太平的谎言如潮水般涌来,他才真正切身地体会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王朝末世之气。 无处不贪,无处不烂。 所有人都在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上,疯狂地蛀食着最后几块完好的船板,却无人真正关心航船的去向。 他将奏疏丢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纷乱的线索渐渐清晰。 外部,是即将挣脱束缚、化龙在即的后金。此所谓“虎兕出于柙”。 内部,是谎言、腐败与无处不在的私心。此可谓“龟玉毁于椟中”。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当然是典守者之过也! 而他朱由检,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典守者。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朱由检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胸中燃起火焰。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 这罪责,自然也由他一人承担。 这盘棋,也终究要由他来落子! …… 乾清宫内,静得能听到窗外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朱由检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朱由检睁开眼,那双原本满是疲惫与抑郁的眸子里,此刻重新燃起了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他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高时明。 “高时明,孙师傅到何处了?” 高时明躬身回道:“回陛下,已到京师左近。派去的人回报说,孙老先生正在馆驿沐浴更衣,稍后便会入宫觐见。” 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简陋的沙盘,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期待。 孙承宗,后人称你为大明最顶尖的战略家。 来吧!让朕试试你的才具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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