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父与子

海洲市深层意识隔离中心，特殊观察室。时间已近凌晨，只有仪器指示灯在昏暗中规律地闪烁，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孙浩躺在生命维持床上，各项生理数据维持着那种被强制锁定的、令人不安的平稳。距离工业区行动失败和那张挑衅的纸条被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紧张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压抑。 姜墨靠在观察窗旁的沙发上，左眼依旧带着特制的舒缓眼罩，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但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过度使用“瞑瞳”的后遗症仍在，尤其是强行窥探孙浩意识锁遭受的反噬，让他对再次进行深度意识接触心有余悸。但工业区留下的“游戏升级”的警告，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兰芷汐轻轻将一杯温热的、带有安神草药成分的茶放在姜墨面前的茶几上。“你的神经疲劳度还没完全恢复，不能再冒险进行深度联通了。”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但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时间不等人，对手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姜墨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透过单向玻璃，落在孙浩平静却空洞的脸上。“硬来不行，工业区的陷阱也证明了对方的警惕性。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他顿了顿，看向兰芷汐，“孙浩的意识被锁死，但锁死的根源是什么？是那个"蝎子齿轮"的纹身？是冰冷的指令？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他心甘情愿，或者被迫不得不接受这把锁？” 兰芷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绕过锁本身，去探寻上锁的"动机"？尤其是……情感层面的动机？” “嗯。”姜墨点头，“上次温和引导时，他对于"家庭"、"安宁"的意象产生了微弱的共鸣，虽然被立刻镇压，但说明这些情感并未被完全抹除，只是被深层压抑了。尤其是……对他的儿子，孙小磊。” 他回忆起之前调查到的信息，那个患有罕见先天免疫缺陷、需要天价医疗费的孩子，是孙浩唯一的软肋，也是所有悲剧最可能的起点。 “你想尝试引导他的梦境，围绕他的儿子展开？”兰芷汐沉吟道，“这很冒险，如果"意识锁"将这部分记忆也设为禁区，同样会触发防御。” “不直接触碰记忆内容，”姜墨解释道，右眼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而是尝试……共鸣那种情感。父爱，尤其是面对孩子重病时的无助、牺牲和守护欲，是一种极其强烈和原始的情感力量。"锁"可以封锁记忆，但未必能完全泯灭这种本能的情感底色。我想用最温和的方式，像……滴灌一样，慢慢浸润他被冰封的情感底层，看看能否引动一丝真实的涟漪，哪怕只是瞬间的流露，也可能让我们看到"锁"背后的真相。” 这个方法比强行突破更迂回，也更考验耐心和技巧，但理论上对姜墨的负担较小，触发防御机制的风险也相对较低。 兰芷汐思考片刻，认为这个方案值得一试。“好，我们可以再次启动多感官环境模拟，但这次，所有刺激都围绕"父爱"与"守护"的主题，强度降到最低，持续时间拉长，营造一种持续的背景氛围。你需要做的，是保持一种极致的"共情"状态，像一面镜子，映照并轻微放大他可能产生的情感波动，而不是主动探查。” 计划确定，两人再次进入诱导室。这一次，氛围更加静谧。灯光被调到最柔和的暖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模拟婴幼儿身上的奶香和阳光晒过衣物的味道。背景音是模拟父亲怀抱婴儿时稳定心跳的节律，混合着极其轻柔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儿童嬉笑声。 姜墨放松身体，调整呼吸，将左眼的感知收敛到近乎休眠的状态，只保留最基础的、被动接收情感共鸣的“天线”。他不再试图“看”穿什么，而是努力让自己沉浸在一种纯粹的、充满怜爱和守护意愿的情绪中，想象自己是一个担忧孩子的父亲。 时间缓慢流逝。监控屏幕上，孙浩的生理指标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显著变化。 就在姜墨觉得这次尝试可能也过于温和，难以奏效时—— 突然，他左眼没有传来刺痛或能量冲击，而是感到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心悸感。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悲伤的共鸣。 紧接着，在他高度专注的共情状态下，一片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水中的倒影，在他意识的边缘一闪而过： ——一间狭窄但整洁的病房，窗外是灰色的天空。 ——一只苍白的小手，无力地搭在白色的床单上。 ——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背影（是孙浩！），坐在病床前，肩膀微微颤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像是医疗费用清单？）。 ——一股汹涌的、几乎将人淹没的绝望、自责和深不见底的爱，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感觉转瞬即逝！但无比真实、强烈！ 几乎在姜墨捕捉到这情感的瞬间，监控仪器上，孙浩的心率曲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轻微的加速峰！他的呼吸频率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紊乱！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有反应！”兰芷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是正向的情感共鸣！他对儿子的情感联结还在！” 姜墨心中一震，立刻稳住心神，不敢有丝毫放松，继续维持着那温和的共情力场。 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那股悲伤的暖流还未散去，另一股冰冷、尖锐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骤然窜起！模糊的画面瞬间破碎，被一片充斥着刺眼红灯（警报？）、冰冷金属器械（医疗设备？）和一张模糊却威严的（医生的？陌生人的？）脸孔的景象覆盖！ 孙浩的生理指标猛地波动起来！心率飙升，血压升高！仿佛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紧接着，姜墨“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碎片，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共鸣的情感层面上： 【……想救他？……代价……你付得起吗？……】 然后，是一个更加清晰、充满挣扎和痛苦的意念碎片，属于孙浩自己： 【……小磊……爸对不起你……我……没得选……】 嗡——！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排斥力从孙浩意识深处爆发，瞬间将姜墨那缕细微的共情连接斩断！所有的情感涟漪和画面碎片戛然而止！ 孙浩的生理指标在剧烈波动后，被强制镇静系统迅速压回原状，恢复了那种死寂的平稳。 姜墨身体微微一晃，从共情状态中脱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虽然这次没有遭受直接的精神冲击，但那种在极短时间内体验到的、从深沉父爱到绝望恐惧的巨大情感落差，依然让他心神震荡。 “怎么样？”兰芷汐急切地问。 姜墨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跳，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看到了……也感觉到了……”他缓缓说道，“他对儿子的爱，是真的，深到骨子里。但……有一种更强大的恐惧压在上面，是关于……"代价"和"没得选"。” 他看向玻璃后仿佛沉睡的孙浩，声音低沉：“他不是天生的背叛者。他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父亲。有人……用他儿子的命，给他套上了这把锁。”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破解锁的钥匙，却让孙浩这个角色的悲剧色彩，变得更加浓重，也让幕后黑手的残忍，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 诱导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沉默。姜墨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深深呼吸，试图将刚才那短暂却剧烈的共情体验带来的情绪波澜压下。那不是攻击，却比攻击更令人心悸——一个父亲在绝境中的爱与恐惧，如同两股巨大的暗流在他意识边缘碰撞、撕扯。 兰芷汐快速记录着刚才孙浩生理指标异常波动的数据，眉头紧锁。“情感共鸣确认存在，但防御机制反应极其迅速且剧烈。"锁"不仅封锁记忆，还对特定的情感触发点设置了强力的抑制程序。一旦触及"儿子"这个核心情感锚点，正面的父爱共鸣会立刻引来代表"代价"和"胁迫"的恐惧印记，然后被系统强制镇压。” 她调出波动曲线图，指着那短暂的峰值和随后的断崖式下跌：“看这里，正向情感波动持续了不到两秒，恐惧印记被激活，随后意识锁介入，一切归零。这个过程……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式的"情感矫正"。” 姜墨缓缓睁开眼，右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共情带来的疲惫和悲伤。“他记得儿子，也深爱着儿子。但这份爱，被"那个声音"——那个提及"代价"的冰冷声音——扭曲成了枷锁。每一次他对儿子的思念和担忧升起，伴随而来的就是无法承受的恐惧和被胁迫感，然后被强行抹平。”他仿佛能感受到孙浩意识深处那无休止的、绝望的循环。 “这意味着，"钥匙"可能不仅仅是技术性的访问权限，”兰芷汐顺着这个思路分析，眼神锐利起来，“对孙浩而言，"钥匙"也是换取儿子生命的"赎金"！他背叛林振宇，窃取并最终可能销毁了奖杯（密钥载体），是为了支付这"代价"！而那个"蝎子齿轮"标记的组织，就是手握他儿子性命、向他提出交易条件的"债主"！” 这个推论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变得更加黑暗。孙浩不仅仅是一个被控制的棋子，更是一个在亲情和良知之间被残酷撕裂的父亲。 “我们必须找到他的儿子，孙小磊！”姜墨猛地坐直身体，语气急切，“他是这一切的关键！不仅是孙浩的软肋，也可能是指向"债主"的线索！如果对方用孩子作为要挟，那么孩子所在的医院，主治医生，甚至医疗费用的流向，都可能是突破口！” “我立刻联系医院方面！”赵志刚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他显然一直在监听这边的进展，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决断，“申请最高级别保护性医疗转移，将孙小磊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点！同时彻查所有与他治疗相关的人员和资金流水！” 命令被迅速下达。隔离中心与外界的通讯瞬间忙碌起来。 然而，就在外界开始行动的同时，诱导室内，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刚才强烈的情感共鸣短暂撼动了“意识锁”的稳定，或许是外界的行动触发了某种未知的预警机制。躺在床上的孙浩，身体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不是之前的狂暴，而是一种极其痛苦的、仿佛内部在经历巨大撕裂的痉挛！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与他刚毅的面容形成惨烈的对比。 监控仪器上的数据瞬间乱成一团！心率呼吸飙升后又骤降，脑波图呈现出一种极度混乱的、自我对抗的波形！ “怎么回事？！”兰芷汐立刻扑到控制台前。 姜墨的左眼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看”到，孙浩意识空间那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疯狂冲撞！一股是炽热的、带着小磊笑脸和阳光气息的父爱的洪流，另一股是冰冷的、带着蝎子齿轮印记和“代价”威胁的恐惧锁链！两股力量正在他的意识底层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是他的自我意识在挣扎！”姜墨忍痛低吼，“"锁"出现了短暂的松动，他本身的意志在试图反抗！” 就在这时，孙浩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空洞的瞳孔，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迷茫和一丝……短暂回归的清明！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姜墨集中全部精神，左眼的银蓝光芒微弱地闪烁，不顾反噬的风险，将感知聚焦到孙浩的唇边，捕捉那弥留的意识碎片。 “……小……磊……”孙浩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眷恋。 然后，他的眼神骤然被恐惧占据，瞳孔中仿佛映出了某个可怕的幻象，“……毒……毒……” 最后，在意识即将再次被冰冷吞噬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伴随着口型，似乎是一个重复的词语： “……基……地……车……小心……车……”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清明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的空洞。身体的痉挛停止，所有生理指标在药物的强制作用下，再次被压回那条平稳得可怕的基线。 他重新变成了一个被锁死的“空壳”。 但最后那句破碎的警告，却如同惊雷，在姜墨和兰芷汐耳边炸响！ 基地车？小心车？ 孙浩在意识崩溃的边缘，看到的幻象是什么？是载着他儿子转移的救护车有危险？还是……另有所指？ “赵队！”姜墨对着通讯器急切喊道，“转移孙小磊的行动必须万分小心！对方可能已经预料到我们的行动！"基地车"或者任何车辆，都可能是目标！” 通讯器那头，赵志刚的声音瞬间凝重到了极点：“明白！行动方案变更！启用备用路线和伪装措施！所有环节最高警戒！” 诱导室内，姜墨和兰芷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后怕。 父爱，成了撕裂意识锁的裂缝，也成了指向新危机的指针。 孙浩用最后一丝清醒发出的警告，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隐藏在“毒刺”背后的“基地车”，又藏着怎样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