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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齐国公,你咋就不敢跟江阁老干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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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丰二年,五月十八。 内阁披红的几道政令,相继颁下。 清丈土地、设立银行、重工商业、连黜四百余人,无一不是大起风波的政令。 特别是清丈土地与连黜四百人,一者关乎氏族根基,一者关乎宦海士人,更是惹人注目不已。 一时之间,上上下下,市井朝野,齐齐一震! 东华门外,碎玉轩。 丝竹软语,小曲轻吟。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 浅吟低唱,自有独特滋味,引人心弦骚动。 丈许木几,几碟小菜,三五官人聚拢,无一例外,皆是绫罗长袍,衣料挺括。 “老赵,你怎么看?”一人拈着小菜,注目于东向的老者。 其余几人,或是偏瘦、或是偏胖,都齐齐望了过去。 东向之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蓄有短须,标准的国字脸,自带一股官老爷的威严。 老者手中杯盏轻放,沉吟道:“若以好坏论之,清丈土地、连黜四百人是坏,重工商业是好,开设银行不好不坏。” “可不是嘛。”一人附和道:“清丈田地,妥妥的恶政。” 凡是有名有姓的人,手底下或多或少都有些田地。 清丈土地,意味着一些被藏起来的田地要被登记在册,日后都要上交赋税。 清丈土地,说白了就是重新分摊赋税。 这上交的赋税,可都是钱! “不过,田亩太杂,也不一定真的查得清吧?”另一人辩驳道。 如今,大周实行的赋税制度为“两税法”,以及丁口之赋、杂变之赋等杂七杂八的赋税法子。 其核心,就是田主的资产量。 资产越足,交得就越狠。 反之,资产越少,交得越少,无资产者甚至是免税。 此外,一些官员、勋贵、寺院、道观都有一定的免税额度。 这就使得“藏田”变得普遍,并诞生了两种主要的应对方法: 其一,将田亩藏在享有免税特权的官员、勋贵、寺院、道观等名下。 当然,这种法子实用性不太行。 主要是寺院、道观的免税额度并不高,且寺院、道观“购买”民田有严格限制,不太好藏在其名下,官员、勋贵也是一样,免税额度不算太高,藏不了什么田。 其二,分田法。 这是主要流行的藏田法。 资产越足,交得越狠,那么就设法削减手中的田地。 以分田法,大地主将手中大量的田分割为一小块一小块的田,藏于几乎没有资产的佃户名下。 没有田的佃户一下子有了田,自然是交税非常低。 持续几年,就轮换一次,将田地转移到其他佃户的名下,一样是交非常低的赋税。 如此,一来一去,往复更替,一百亩的田交的赋税可能还不如二三十亩的田地。 此外,还有降低土地等级、新垦土地等法子。 关于两税法,本身也存在不少漏洞。 都说是资产越足,上交越狠,但你怎么知道百姓资产几何呢? 方方面面都有不少可钻的空子,要查清田亩,一点也不容易。 “这就不知道了。”老者摇摇头。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究竟查不查得清,谁知道呢? “那要不要.”一人下颚微抬,使了使眼神。 以往,一旦涉及清丈田地,可就有不少人主动闹腾,逼得朝廷放弃清查。 庆历新政三次清查,半点东西都没查出来。 这一次,一贯行之,未尝不可。 “不可。” 老者一怔,连忙道:“官家态度之强硬,岂会因一些抗议而退避?” “况且,你要知道一点。”老者提醒道:“朝廷不单是丈量土地,也开放了工商业呢!” “何解?”方才那人一怔。 “盐、酒、茶,这可都是一等一的营生。” 老者沉声道:“以赵某之见,清丈土地、设立银行、重工商业三大政令,怕是得一齐考量,特别是清丈土地与重工商业。” “什么人藏田最多啊?”老者问道。 “县望、郡望、一些本地大族、亦或是有了大官的新兴大族。”那人若有所思的回应道。 以县望为例,一县中深耕几十年的几大士族,田地起码占了一县的一半以上,余下的一半才是百姓的田地,这也是为何县令都得掣肘于县中大族的缘故。 田地遍布,也即意味着佃户遍布。 可以说,但凡几大士族齐心跟县令对着干,县令一分税也收不上去,鼓动百姓小规模造反,亦或是有盗贼横行更是常有的事。 连着胡乱来几次,县令的官帽子根本不可能戴得稳。 县中大族如此,郡中大族就更是厉害。 凡是郡中大族,大概率都是朝堂有人的存在。 除了田地以外,郡望还涉及日常需求的垄断,凡是县中大户,几乎都是郡望的“下线”,借此可让产业遍布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些厉害的郡望,甚至都能达到一郡之地十之六七归于一族的程度。 但凡这些人肯配合清丈土地,那清丈土地就肯定不是难题。 “什么人有资格做盐、酒、茶这样的官营生意啊?”老者继续问道。 “县望、郡望.”那人一惊,恍然道:“以及一些本地大族,亦或是有了大官的新兴大族。” 一句话,几人齐齐为之一寂。 一处关门的茶摊,几人围聚在一起,无一例外,皆着绫罗。 但,并非是官,而是商。 几名商人压着一张报纸,相互望来望去,皆是皱眉,却无一人说话。 其注目核心,却是“重工商业”下方的几个字—— 取消交引法,行证券法! 半响,一名瘦子面色凝重,沉声道:“行了几十年的交引法,怎能就此轻易取消呢?” 仅是一刹,就有人连连附和点头:“祖宗之制,怎能轻易更改?” “就我们茶商亏了啊!”一人叹道。 余下几人,齐齐皱眉。 朝廷放开官营的政策,于绝大部分商人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事。 唯一的例外,就是茶商! 无它,茶商的赚钱逻辑跟其他生意不一样。 其他生意,几乎都是挣百姓的钱。 茶商,挣的朝廷的钱! 自建国以来,不少民生需求都被朝廷定为“专卖”,盐、酒、茶、矾、铁、煤、香料、醋 其中,盐和茶最为特殊。 凡是涉及盐和茶的商人,都得求取盐引、茶引,以此作为贩盐、茶的资格。 由此,也延伸出了一种特殊的贪腐过程,也即借盐引、茶引套取朝廷钱财。 自“交引”制度实行以来,主要有两种法子得到贩卖盐、茶的资格,分别是入中法与折中法。 入中法是运送粮食到边疆,边军开具相应额度的交引,一如商人运送了一百万贯的粮食,边军就开具可兑换价值一百万贯的盐引或是茶引。 折中法是商人给钱或物,以此兑换相应价值的盐引或茶引。 但,仅仅是理论上是这样。 事实上,朝廷为了鼓励商人往边疆运送粮食,可能会默许一百万贯的粮食开具一百一十贯的盐引、茶引。 关键,商人与边军官吏还都会有些许勾连。 这就使得一百万贯的粮食可能开具出一百五十万贯的盐引、茶引,这已经成了盐商、茶商赚钱的一道流程。 然而,一道政令颁下,朝廷顺带着废了交引法,行所谓的证钱法! 流程也不难,商人运送粮食到边疆,边军会予以估值,并给予商人现钱, 除了现钱以外,每百石粮食就会给一张所谓的“卖粮卷”,并开具贩卖文书。 相较于交引法而言,仅仅的多了一道流程,从一次交易变为了两次交易。 本来是商人以粮食换取盐引、茶引,然后去指定的地方领取盐、茶即可。 如今,商人得卖粮给边军,再向管理茶、盐的部门买茶、盐。 表面上没什么差别,实际上差别极大。 以前交引都是有价值的“货币”,一次运粮可能开具几百张交引,一张价值几十石盐,本质上既是贩卖资格,也是货币。 但,这一次的“卖粮卷”却没有货币价值,仅仅是纯粹的贩卖资格,手上有一张“卖粮卷”,商人才有资格买一定重量的盐亦或是茶。 至于,具体到了买盐或者茶的环节,却是得单独掏钱。 也正是这一道流程,让几人连连皱眉。 无它,这意味着以前茶引法的“贪腐利润”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以前的贸易法子,买方和卖方是一拨人。 买粮的是边军,卖盐、茶的本质上也是边军。 如今,买粮是边军,卖盐、茶的成了相关司衙。 以往,一万石粮食运到边疆,边军可能大方的开具五千石盐的交引,凭此商人可领取五千石盐。 如今,一万石粮食可能卖给边军是一万贯钱,但到相关司衙涨了盐价,一万贯钱仅能买四千石盐! 一道流程,彻底让以物换物成了“自由贸易”。 “唉!”一人咬着牙,问道:“盐商也亏了,他们怎么说?” 瘦子摇头道:“盐商没亏。” “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亏。” 近些年,粮价上涨,百姓都已经渐渐的减少喝茶,这也就使得茶的价格大肆浮动。 单就卖茶这一买卖而言,茶商甚至都有可能亏钱。 总体上没有亏钱,主要就是因为可以套取朝廷的钱财作“补贴”。 这一次,官营取消,贩茶的市场扩大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茶商就能就此盈利。 说到底,茶从来就不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茶也存在损毁、发潮一说。 盐不一样,人要活着就得吃盐。 官盐取消,盐商的市场是真的扩大了不少。 相较于市场扩大带来的利润而言,交引法取消带来的损失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也是为何说茶商是唯一受害者的缘故。 交引法取消,没了朝廷的“补贴”,茶商是真的损失惨重! “那怎么办?”一名茶商面色凝重:“一旦朝廷的政策真的定下来,将来几十年可都没有好日子可过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另一名茶商附和道:“难不成,还要对抗朝廷?” 此言一出,几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望向了率先说话的瘦子。 约莫十息。 瘦子沉着脸,缓缓道:“设法找盐铁司的几位大人问一问吧。” “万万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样的恶政,必须取消!” 户部,盐铁司。 约莫十余人,或文或武,齐聚公堂。 “嗒!” 一拍惊案,盐铁司郎中陈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盐、酒、茶,事关民生,怎能让于商贾?” “哼!” 陈襄重声叱道:“江子川,江郎才尽矣!” “大人,上书吧!” “不若一齐上奏,弹劾于他!” “恶政动摇社稷,实该废止!” “我底下的几个茶商有点坐不住了,必须得取消恶政!” “这就是在针对盐铁司,针对大人!” 十余人,相继附和,尽皆怒容满面。 一道“重手工业”的政令颁下,要说谁最难受,无疑是盐铁司的人。 从上到下,无一例外,都是受害者。 一则,政令上取消了官营,也即意味着唯有专营、私营,没有官营。 本来,盐铁司官吏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官商勾连、中饱私囊。 小官小吏不时偷偷的换走官营中上好的盐、茶,转卖给商人,借此长期牟利。 大官则是做假账,批交引,大肆贪腐。 谁承想,朝廷干脆取消了官营? 这还让人怎么贪腐? 二则,取消官营,也即意味着盐铁司权柄的削弱。 本来,盐铁司既是裁判,也是选手,属于是垄断管理者。 这一削,干脆就成了监督者,权柄可不是削弱了一点半点。 权柄削弱,也即意味着话语权有了削弱。 本来,盐铁司是单独的司衙,三品建制。 这一改制,盐铁司竟是成了户部下属的六司之一。 盐铁司的主要官员,或多或少都领了散官官阶,高位兼低职。 就连主官陈襄也不例外,吏部竟是让其以银青光禄大夫之职兼户部郎中之职。 这还不是针对? 这还不是恶政? 十余人,其中不少都兼任着四、五品的散官大夫,虽然实职被削到了六七品的程度,但也是红袍披身,有资格入殿朝议。 本就利益受损,心有怨气,一经引动自是躁动起来,有意上奏。 唯有,一人例外! “齐国公,你是何意?” 一声大喝,却是盐铁司员外郎王济。 仅是一刹,公堂上下为之一寂,齐齐注目于端坐木椅,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齐国公。 “这——” 猛地被点名,齐国公一下子就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余人注目之下,约莫十息,齐国公艰难道:“那可是江阁老啊!” “入仕十三年,从无败绩。” “三十岁就入阁拜相的人啊!” “其师韩章,为百官之首,官家亦是信重倍至” 齐国公一叹,无奈道:“为何非就得上奏闹腾呢?” 作为“吃软饭”的人,仗着夫人平宁郡主的关系入职盐铁司,齐国公却是不想横生事端。 一则,性子使然。 二则,儿子齐衡似乎颇得江阁老重视,万万不可拖后腿。 “那你的意思是要做一只缩头乌龟,忍气吞声?” 员外郎王济怒斥道:“齐国公,你就不敢跟江子川干一仗嘛?” 连着说了几句话,齐国公无非就一个意思——不干! 齐国公默默点头,持手一礼,缓步退了下去。 “缩头乌龟,毫无半点文人骨气,真就是兵鲁子。”王济大袖一挥,指着怒骂道。 然而,并没有附和之声。 王济一愣,连忙转身。 却见公堂上下,十余人齐齐皱眉,皆是有了些许迟疑之色。 就连盐铁司郎中陈襄也不例外。 没办法,“江子川”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开疆拓土,三十岁入阁拜相,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偶尔气氛一到,骂一骂自无不可,要上奏弹劾也是齐齐附和。 可一旦胸中一口气散开,谁又敢真的直面江阁老? 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臣子第一人”,官家钦定的贤臣、能臣、忠臣! 王济心头一凉,连忙叱道:“自三月十一以来,你们也没少贪吧?” “你们底下的茶商、盐商也没少抱怨吧?” “难不成,还能有退路?” 仅是一言,十余人迟疑尽去。 习惯了贪污的人,注定了想方设法的贪污。 自三月十一以来,近八十天贪污的钱财,一人起码得是一千贯以上。 并且,盐铁司的人可没少官商勾连,套取朝廷钱财。 一旦不继续官商勾连,肯定会有商人上御史台告状。 届时 要是真判起来,一样是重罪。 十余人,眼中皆是有些许懊悔。 早知道就不贪了。 “可是,那是江阁老。”一人叹道。 以官家对其的信任,根本不可能弹劾倒他。 “或许,可以从银行入手。” 盐铁司郎中陈襄眯着眼睛,沉吟道:“要是银行出了大问题,影响了民生和朝廷,江子川断然难辞其咎。一些政令,也可适时让其取消。” 十余人齐齐注目之下,陈襄吩咐道:“尔等都安抚好下面人,就说已经在设法解决。” “是。” 十余人,相继点头。 如今之计,也唯有先安抚好一起勾连的商人。 至于具体的闹腾,还是得详细谋划一二。 天色昏沉,茶摊。 几人悄然围聚,默默饮茶。 “老夫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一人平和道。 从其身形来看,却是盐铁司郎中陈襄。 “大人请讲。”一名大茶商连忙道。 交引法取消,着实是让茶商们纷纷坐不住。 “近来,江子川已经钦点礼部侍郎章衡兼任银行行长,总领银行建设等一切事务。” 陈襄沉声道:“尔等可召集大大小小的茶商一齐凑钱,凑上千万贯,一半存入银行,另一半钱则是疯狂购买粮食,哄抬粮价。” “一旦时机成熟,就一齐去往银行取钱,挤兑银行。” “国库亏空,朝廷肯定会挪用银行的钱补一补亏空。届时,肯定是取不出来钱的。” “银行失信,即为朝廷失信,银行失信,存了钱的人肯定都得心中发慌,闹腾起来。粮价上涨,更是大罪一件。” 陈襄分析道:“这一来,朝廷定是被逼得退让,相关政令也定然是一齐撤下。” 士人、商人逼迫朝廷的事情,并不罕见。 朝廷退让,也不罕见。 以前能让朝廷退让,现在自然也能让朝廷退让! 几人一震,连忙一礼:“大人英明!” 这一招釜底抽薪,太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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