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一个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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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舟几乎一夜未眠。
那张警告纸条像灼热的煤炭一样灼烧着他的思绪,每一个折痕、每一个墨迹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台灯下,他第三次将纸条放在桌面上,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抚平。“他们没告诉你全部真相。小心索科尔。L.”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构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韵律。L是谁?是莉亚娜吗?那个在会议结束后匆匆一瞥的黑发女子?如果是她,她是怎么知道他在布拉格的?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送入他层层安保的酒店房间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索科尔的短信,要求将周一的会议提前到周六早上。这与警告纸条的出现时间太过巧合,像两片严丝合缝的齿轮,转动时发出危险的咔嗒声,让人不禁怀疑其中是否有着精心的编排。
窗外的布拉格渐渐沉寂,又缓缓苏醒。凌晨四点,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薄暮中,远处偶尔传来电车的嗡鸣和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叶舟放弃了入睡的尝试,脖颈僵硬,眼皮沉重,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如同过载的电路。他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浓得发苦的中国茶,然后再次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酒店的安全网络,开始深入研究索科尔提前提供的数字档案。
档案庞大得惊人,包含数百张《光之书》的高分辨率多光谱扫描图像,每一张都足以让一个符号学家心跳加速。还有厚厚一沓各种科学分析报告:碳-14定年、墨水成分分析、纸张纤维溯源、紫外线荧光成像、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数据冷峻而客观,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份手稿的核心部分,确实可能源自牛顿所在的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然而,那些最奇特、最复杂的符号和图表,其风格和蕴含的概念却又远远超出了那个时代,甚至在某些方面,挑战着现代科学的认知。
他特别关注那些显示牛顿私人符号和异常数学构造的页面。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格变得模糊。那些线条并非单纯的墨水痕迹,它们似乎蕴含着一种内在的律动,一种近乎生命的几何美感。在一个绘制着复杂螺旋结构的页面角落,他发现了与复刻本上相似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针孔痕迹,排列成一个极小的等边三角形。这绝非偶然。
清晨七点,天色刚开始泛亮,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驱使着叶舟。他需要空气,需要移动,需要时间整理如同乱麻的思绪。也许还能在正式会议前与索科尔单独谈谈,旁敲侧击地询问关于纸条,关于“L”,关于这个项目背后是否还有未透露的隐情。
他穿上外套,拿起装有笔记本和复刻版的公文包,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经过酒店前台时,那位夜间值班的、面色疲惫的工作人员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叶舟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问道:“打扰一下,昨晚是否有任何人,比如一位女士,留下什么东西或者询问过我的房间号?”
工作人员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教授。昨晚很安静。除了您,没有其他客人来访。”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大约凌晨一点左右,倒是有一个包裹送来的,但那是给506房客人的,不是您的房间。送货员穿着标准的快递制服,没什么特别的。”
叶舟道了谢,心中的疑团更重了。纸条是直接塞入门缝下的,避开了可能的前台询问。对方很清楚他的房间位置,并且刻意避开了监控——他检查过,走廊摄像头在昨晚那个时段恰好因“例行维护”而关闭了半小时。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次精准的行动。
布拉格的清晨宁静而清新,夜雨洗净了空气,弥漫着湿漉漉的鹅卵石和远处咖啡馆飘来的咖啡与烘焙糕点的混合香气。鹅卵石街道在初升的斜阳下闪着微光,如同洒落了一地的宝石。叶舟步行穿过查理大桥,桥上的巴洛克雕像仿佛沉默的守卫,历经风霜的面容上刻满了时光的痕迹,它们深邃的石雕眼眸注视着下面缓缓流淌的伏尔塔瓦河。河水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几只天鹅优雅地划过水面。尽管心情紧张,他仍不禁被这座城市的古老美丽所震撼,这是一种带着沉重历史感的美丽,仿佛每一块石头都隐藏着故事,有些光辉,有些则阴暗。
大学区离酒店并不远。到达查理大学特殊文献保护中心时还不到八点,周末的校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声鸟鸣打破寂静。宏伟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群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庭院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保护中心是一栋相对现代的翼楼,巧妙地嵌入了古老建筑之中,玻璃和钢铁与古老的石雕并置,象征着过去与现在的对话。
叶舟走向特殊文献保护中心的主入口,那是由厚重橡木和强化玻璃制成的双开门,通常需要刷卡和密码才能进入。他惊讶地发现,其中一扇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大约有一指宽。这在一处保管着无价之宝、拥有高级别安全设施的机构中极不寻常。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柱爬升。
“有人吗?”他推开门,呼唤道,声音在挑高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没有回应。
大厅里空无一人,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苍白的光线。安全接待台后空无一人,电脑屏幕处于休眠状态,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桌上,已经凉透。空气中有种冰冷的寂静,混合着旧纸张、皮革和一丝电子设备散热的味道。叶舟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直觉像警报一样在他脑海中尖鸣,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严重地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公文包提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退出,回到安全的阳光下,用手机报警。但一种更强的冲动——学者的好奇心,对索科尔状况的担忧,以及一种被卷入某种巨大谜团的感觉——驱使他前去查看。他轻轻将门推开更大缝隙,侧身挤了进去。
内部走廊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他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显得格外突兀。他记得索科尔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于是朝着楼梯间走去。
就在经过一条交叉走廊时,他注意到一扇标有“授权人员禁限|限制区域”的钢制防火门也微微开着。门后的楼梯不是通往楼上,而是通向地下层,这通常应该是牢牢锁着的,甚至可能不向大多数员工开放。
叶舟的心跳加速了。那扇微开的门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或者说,一个陷阱。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下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建筑物本身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某处水管的滴答声。
他再次权衡风险。最终,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一股更冷、更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沿着螺旋式的石阶向下走去,石阶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凹陷。墙壁是裸露的砖石,潮湿的痕迹蜿蜒如黑色的溪流。这个地方似乎是大学古老地基的一部分,与现代设施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地下墓穴。
地下层比他预期的更加广阔,仿佛一个迷宫般的走廊和房间网络。空气中有种陈旧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尘封的书籍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略带甜腻的金属气味。灯光更加昏暗,只有间隔很远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将走廊淹没在深深的阴影之中。
“索科尔博士?”他再次呼唤,声音被厚重的墙壁吸收,只产生沉闷、短促的回响,很快又归于寂静。
仍然没有回应。
叶舟凭着直觉选择了一条似乎经常有人走的走廊(地面灰尘较少),沿着它前行。墙上有老式的煤气灯装置,但显然已经多年未使用,管道锈迹斑斑。一些门上挂着陈旧的黄铜铭牌,字迹模糊,写着“档案储藏室-B”、“修复实验室-3”之类的字样。
在走廊的一个转弯处,他注意到前方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半开着,门内透出稳定而明亮的光线,与走廊的昏暗形成对比。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鞋底尽量轻地接触地面,从门缝中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传遍四肢。
那是个看起来像私人书房或研究间的房间,比外面的走廊现代许多。墙上摆满了古旧书籍和卷轴,放在密封的玻璃柜里。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后,一位老人瘫倒在桌面上,头部侧枕着一本打开的大部头书籍,周围有一滩已经半干涸的、呈暗红褐色的血液,浸透了纸张,并沿着桌边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一滩更大的深色污迹。尽管角度有些扭曲,叶舟立即从那头稀疏的白发和身上穿着的粗花呢外套认出,那是扬·索科尔博士。
“天啊!”叶舟的低语几乎微不可闻。他猛地推开门冲进房间,本能地伸手去检查老人脖颈侧的脉搏,尽管指尖触碰到冰冷、毫无生气的皮肤时,他就知道为时已晚。索科尔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蜡黄的苍白,显然已经死亡多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固着最后的惊恐表情,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极度可怕的事物。
叶舟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震惊。作为符号学家,他受过训练注意模式和异常细节,此刻他必须将眼前的情景当作一个需要解读的复杂文本。他颤抖着拿出手机,迅速拍了几张广角的现场照片,记录下房间的整体布局和索科尔的姿态,然后小心地不触碰任何东西,开始观察现场细节。
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大多是普通学术资料、数据打印稿和潦草的笔记。但叶舟注意到索科尔右手下压着一本打开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一支昂贵的钢笔掉落在手边,似乎正在书写时遭遇不测。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血泊边缘,桌面的空白处,有一个符号正在慢慢凝固——一个近乎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仿佛是用血精心绘制的,笔触起初稳定,末尾却有些颤抖拖曳,显示出绘制者的状态变化。
叶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个符号与《光之书》中的几个关键图案惊人相似,也与他带来的复刻本扉页上那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如出一辙。这绝非偶然,这是一个标志,一个签名,或者说,一个警告。
他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正在向这个方向靠近。时间不多了。迅速做出决定。在警方到达前,他可能只有几分钟时间快速查看索科尔的笔记,那可能是老人最后试图传达的信息。他小心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未使用过的铅笔,用橡皮擦那头轻轻掀开笔记本被压住的部分,快速用手机相机拍下最近几页的内容,着重最后书写的那一页。
笔记大部分是捷克语,夹杂着拉丁语和希腊语术语,字迹在最后变得格外潦草飞散。但最后一页上的内容让叶舟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串复杂的、似乎未完成的数学公式,旁边有一个匆忙画下的、带着独特棱角的符号,正是牛顿的私人标记。下面有一行潦草的英文,墨迹甚至有些沾染了暗红色:“他们找到了第二个——必须警告叶——”(“Našlidruhý-sarovatYe--”)
脚步声越来越近,变得清晰可闻,至少有两个人,步伐急促。叶舟迅速后退,确保自己不破坏现场任何物品,不留下任何痕迹。他刚站稳在门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震惊和悲伤,而非做了亏心事的慌张,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就冲进了房间。
“Zůstakdejsi!NeshejnanissiorSabardi”,职务确实是“SpecialEnvoy”。证件看起来确实合法,但她身上有种令他极度不安的气质——过于冷静,过于控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和计划之中,索科尔的死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环节,而非一场悲剧。
“宗座遗产管理局?”叶舟问道,没有立刻请她进来,“梵蒂冈为什么对索科尔博士的死和这个项目感兴趣?”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怀疑。
特蕾莎修女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几乎没有触及她冰冷的灰色眼睛,反而让她显得更加难以捉摸。“梵蒂冈对许多古老文献和器物都有保管和研究的兴趣,教授。特别是那些可能具有...特殊历史和精神意义的物品。《光之书》就是这样一个长期被关注的对象。索科尔博士的死,发生在他即将向您展示并解读该文献的时刻,我们认为这可能并非巧合,或许与此物品本身有关。”
她的话听起来合理,但直觉告诉叶舟,这远非全部真相。他慢慢取下门链,侧身让她进来。特蕾莎修女走进房间,目光迅速而高效地扫过四周,仿佛在评估潜在威胁、隐藏摄像头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点,其专业程度令人联想到情报人员而非学者或修女。叶舟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个奇特的戒指——银质,造型古朴,镶嵌着一颗深色的、似乎能吸收光线的青金石,戒面上雕刻着与《光之书》中那些复杂几何图案相似的精密螺旋和角度。
“您与索科尔博士合作期间,他是否向您提及过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或者表现出对自身安全的担忧?”特蕾莎修女问道,语气显得过于随意,她走到房间中央,姿态挺拔,“您是否知道有谁可能想阻止他对《光之书》的研究?”
叶舟决定加倍谨慎。“我不知道。我今天早上才发现他的尸体,情况我已经向皮拉尔侦探详细说明过了。”他刻意强调了警方的介入。
特蕾莎修女微微颔首,步伐轻盈地走到书桌前,目光看似无意地落在叶舟打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屏幕上正好是卡莱尔和“永恒之钥”的搜索页面,以及《关于永恒之钥之谜的思考》一书的数字化封面。
“卡莱尔,”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紧张,但她控制得很好,“索科尔博士向您提起过他?或者“永恒之钥”的概念?”
“没有,”叶舟谨慎地回答,不动声色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我只是在做一些独立研究,基于手稿内容产生的一些联想。学术好奇心而已。”
特蕾莎修女转身面对他,灰色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仿佛要刺入他的脑海。“教授,您可能正处于您尚未完全理解的危险之中。索科尔博士的死不是普通的抢劫或随机暴力事件。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个特定的符号,一个用血绘制的斐波那契螺旋。这是一个非常古老、非常隐秘的组织的标志,他们自认为是的守护者,相信某些知识过于危险,应该被永久隐藏或控制,而不是被共享和研究。”
叶舟感到心跳加速,但他努力保持面部表情中性。“什么组织?您怎么知道这个符号的含义?”
“他们自称“守望者”(Custodes),”特蕾莎修女回答,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肌肉的任何细微抽动,眼神的任何变化,“或者有时被称为“缄默之会”。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在追踪、获取并封印某些他们认为不应被凡人触及的古老秘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被严密保护的秘密。至于他们使用的方法……”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有时包括极端措施,包括杀人,来确保这些秘密不被泄露。”
“梵蒂冈知道这个组织?”叶舟问道,试图将对话引向更深的方向。
特蕾莎修女的表情像大理石一样难以捉摸。“宗座遗产管理局的职责之一,就是鉴别和保护那些可能被误用、可能对信仰和秩序构成挑战的古老知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了解到“守望者”的存在,正如他们无疑也了解我们。这是一种……默契的、持续了很多个时代的对抗。我们寻求理解和保存,他们则追求隐藏和压制。”
她走到窗前,用指尖微微拉开一丝窗帘,冷静地扫视着下面的街道,动作流畅而隐蔽。“我认为您不应该再单独行动,教授。凶手,无论是否是“守望者”,可能已经知道您深度参与了项目,可能认为索科尔与您分享了某些关键信息。您可能已经成为下一个目标。”
“您是在提供保护吗?”叶舟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某种意义上是的,”特蕾莎修女转过身,双手交叠在身前,戒指上的青金石闪烁着幽暗的光,“但我更想提供的是合作。帮助我们了解《光之书》的真正性质和内容,特别是它与“永恒之钥”传说的关联,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所需的保护,使您免受那些想让它永远保持秘密的人的伤害。您的专业知识对我们至关重要。”
叶舟快速思考着她的提议。特蕾莎修女的话逻辑清晰,提供的解释似乎也合理,甚至带有一丝合理的诱惑——安全和支持。但L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尖锐地回响——“小心索科尔”。而现在索科尔死了,这位梵蒂冈特派员如此迅速地、几乎是超自然地出现。这一切太过巧合,太过顺畅,仿佛精心编排的剧本。
“我需要时间考虑,”叶舟最终说道,语气尽量显得真诚而犹豫,“我刚经历了一场创伤,需要整理思绪,也需要评估我自己的处境和风险。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
特蕾莎修女点点头,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她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简单的白色亚麻质感名片,上面只有一个欧洲手机号码,没有名字,没有头衔。“当然,我理解。谨慎是明智的。但请尽快做出决定,教授。”她的语气稍稍加重,“时间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负担得起的奢侈品。同时,请务必谨慎行事,不要轻易信任陌生人,即使他们声称来自权威机构。”
带着这句令人极度不安的告别,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无声而优雅,留下叶舟独自一人,被更多的疑问、更深的困惑和强烈的不安所包围。
门一关上,叶舟立刻再次查看手机。果然,又一条来自加密号码的消息,仿佛L有一双能穿透墙壁的眼睛:
“特蕾莎不是朋友。梵蒂冈有自己的目的。记住索科尔的下场。勿回此信息。——L”
叶舟放下手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立感。他似乎被夹在多个看不见的巨大势力之间——可能是凶残的“守望者”、有着自己深不可测目的的梵蒂冈势力,以及这个神秘莫测、时而警告时而提供信息的L。每个人都声称知道部分真相,但可能都只掌握了碎片,或者更糟,都在试图操纵他达到自己未知的目的。
他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索科尔笔记的照片,放大最后几行,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在页面边缘,几乎被深色的血迹完全掩盖的,有一个先前没注意到的细节——一个小但清晰、用精细笔触画下的图画,正是一个与特蕾莎修女戒指上那个几何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的螺旋和角度组合。
叶舟感到脊椎一阵冰冷的寒意。如果图案相同,这意味着什么?特蕾莎修女与索科尔之死有关?或者索科尔是在匆忙中试图警告他梵蒂冈的参与,暗示“守望者”可能并非唯一的威胁?还是这个符号本身有着更普遍的含义,代表着一个更广阔的、围绕《光之书》的秘密世界?
夜幕缓缓降临布拉格,古城逐渐亮起万家灯火,但叶舟坐在昏暗的酒店房间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危险。索科尔死了,很可能是因为试图告诉他某些事情。现在,他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下一个目标,一个在巨大棋盘上被多方争夺和威胁的棋子。
他走到窗前,再次微微拉开窗帘一角,俯瞰着下面灯光闪烁、游人如织的街道。霓虹灯闪烁,电车叮当作响,空气中隐约传来音乐和欢笑。然而,在这片温馨的景象中,在对面的建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穿着深色外套,伫立不动,仿佛融入了石墙的黑暗中。是他在抵达第一晚看到的那个同一个人吗?还是仅仅是疲惫神经产生的幻觉?
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似乎抬起头,朝向他的窗口。叶舟猛地向后一退,迅速拉上窗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无论《光之书》是什么,它显然不仅仅是一件学术好奇品。索科尔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现在,叶舟自己也被拉入了这个旋涡的中心,手握着一份可能既是钥匙也是诅咒的复刻本。
他拿出皮拉尔侦探的名片,在手中翻转着,考虑是否应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警告纸条的事情,特蕾莎修女的突然来访,以及戒指符号的巧合。但最终,他再次决定暂时保密。在完全不知道可以信任谁的情况下,最安全的做法是暂时谁也不信任,依靠自己的判断,步步为营。
叶舟从公文包中取出那份《光之书》的复刻本,将其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台灯的光线下,那些奇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符号和图案,此刻散发出一种全新的、不祥的光芒。它们不再是抽象的学术谜题,而是变成了一个致命秘密的碎片,一个已经让一个人送命、可能让更多人送命的秘密的关键。
当他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印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跨越时空的意图时,叶舟在心中暗暗发誓。他发誓要找出索科尔被杀的真相,要揭开围绕《光之书》的重重迷雾,并完成他开始的这项工作——无论这背后隐藏着多么古老、多么强大的力量,无论危险有多大。
在下面的街道上,在布拉格古老的屋顶和阴影之下,一场无声的、持续了几个世纪的战争正在悄然进行。而叶舟,对此一无所知、毫无准备的哈佛符号学家,刚刚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它的最新焦点,也是它的下一个可能牺牲品或关键棋子。
夜还很长,谜题刚刚展开。第一个死者已经出现,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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